2014年12月24日 星期三

葬鳥


我埋過一隻鳥,天晴時想起。

一年春天我在自家樓下遇見了一隻落巢的雛鳥。牠沒幾根毛,倒在地上,身邊爬滿了螞蟻。像一塊碎餅乾。我的心很硬,我想,鳥會落巢自然而然,而且我還要慢跑,便繼續上路。

河景如常,天氣晴晴涼涼,我冷冷拒絕一隻落巢的鳥。我不施捨流浪漢,不買阿婆口香糖,只拿正妹送的傳單,我冷漠地獨自往前跑著。我跑過兩座橋,繞過折返點,幾乎忘了那隻鳥。

回家前,那隻雛鳥還躺在那,螞蟻更多,但還不足以把鳥搬走。我抬頭找,母鳥歸巢,巢裡還有兩三隻雛鳥。躺在地上那隻是被淘汰的,連媽媽都放棄牠了。

敗部能夠復活嗎?我好奇地把牠捧回家,小小的心跳,脖子斷了,怎麼都挺不起來,歪著頭的雛鳥,小嘴像鑷子一開一闔,什麼都夾不到。

我犧牲一個鞋盒,為牠布置衛生紙築的巢,打一盞暖燈,輕輕地弄乾牠的身體。我出門去找附近的獸醫,沒有一間有開;我問GOOGLE,沒有人教我怎麼把小鳥斷掉的脖子接回去;我試著用滴管和溫水餵牠一點稀飼料,牠沒有食慾,吃進去又咳出來。

睡前我將鞋盒放在房間的窗台上,為牠蓋上衛生紙被子,牠一抖一抖的。

隔天醒來第一件事,我掀開自己的被子,就去掀開牠的。牠的腳伸得很直,身體側倒著,死了。我跟娘說:「撿回來的鳥死掉了。」娘笑著講:「這就叫做兩腳一伸。」

我沒胃口吃早餐,一早帶著鞋盒子去河邊,到我的折返點去,找一棵最小的樹埋了牠。離開時我雙手合十,後來想想真蠢,就揮一揮手。最後在附近找個垃圾桶把鞋盒子丟了。

我用馬桶沖過魚,我埋過貓,埋過兔子,埋過鳥,後來也葬過外公,以後還有更多在等著我,絕對不能太輕易傷感。

偶然經過那棵樹,想起那隻雛鳥兩腿一伸的清早。不算,這不算傷感。

2014年12月15日 星期一

【2015前哨】


正在整理2015年北台灣十大日出地點。

年分是一種刻度,尺永遠都會比要丈量的東西短。時間到底是什麼呢?到了年底不由得會去思考這種關於本質的問題。每年想一次,哈哈,對於妥善運用時間卻一點幫助都沒有。

上星期回政大,講了自己大學到研究所畢業的這八年,把幾個我從來沒打算說對陌生人說的故事一次丟出去。時間的刻度像路燈,走過一盞,影子越拖越長,來到下一盞,上一段的影子便跟不上了。經過太久,很多故事的細節已經消散,有多少是我瞎掰出來的呢?

繼續整理2015年北台灣十大日出地點。

我把十個地點都列了出來,大學這八年來北台灣的每個地方我大概都去過,或多或少留下了相片。大多是去看海。有時清晨去,有時夜裡訪,在不同的日子坐在不一樣的海岸,也許獨行也許有伴,都是看海。我向來不計較日出或者日沒,有看到都是剛好。

我快活到爸媽生下我的年紀了。他們二十幾歲的時候也看海,攝影,約會,上床。他們去墾丁蜜月,去合歡山賞雪,他們牽手走很長的路,或者不牽。小時候沒有感覺,但成長的路上才發覺自己跟他們非常的相似。時間,時間在我身上起到了重複的作用,把我變得更像我的爸媽。

小學寫自傳,我說「我來自一個平凡的家庭,有一個爸爸和一個媽媽」。現在我感受到自己口中的平凡正在身上蔓延,那是真實的,深刻的,日常的平凡。回頭去講自己的八年,並且回憶到更早以前,才察覺發著光的日子已逐漸遠離。當然我永遠可以練習並且學習新東西,但個性已經循環起來,軌道漸趨穩定,就算是彗星,也有它的週期,我終於知道自己不是天天都能發光的料。

想到這邊才覺得第一道曙光這檔事沒那麼庸俗。儀式是生命重要的刻度,當人們把自己的生命刻度連結上星球運行的刻度,便產生意義。有意義的儀式,讓自己的靈魂那一類的東西,像從乾冰一般硬梆梆的肉體裡直接昇華。

看日出啊,那些海邊的人,海浪的記憶,從久遠他方拍上今天的岸。我輕輕鬆鬆把十個地點都列出來,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那些曾在海灘留下的腳印一一抹平。

年分是一種刻度,尺永遠都會比要丈量的東西短。年復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