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7日 星期六

五年反省




五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大學畢業。躺在床上想著哪一件事是我最喜歡做的事,哪一件事我要認真對待。身上的橫肉壓得我無法呼吸,那時候我沒有脖子。我的腦袋和身體像是兩個泡泡黏在一起一樣,胖到很有可能戳一下就破掉了。

那時候我在想,我到底該怎麼辦。

那一陣子我開始減肥,不再只是說說而已。感覺那是一件被拖延了很久的事情,我終於打算去做。感覺那是一個很髒的角落終於要去打掃,感覺那是一隻我自己打死的蟑螂,我必須要去把它清理善後。

一層又一層,我把這些油慢慢剝掉。有一天在河邊,我終於拉起了這輩子第一次單槓。那讓我好興奮,那種復健之後重獲光明的感覺,像是換上新的哈哈書套那樣,像是撕掉手機包膜那樣,像是傷口痊癒,像是長回斷隻。我的身體第一次這麼好用。

五年前的河邊,我終於可以拉單槓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可以呼吸,念頭清晰。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我要認真對待的事情,是什麼?有一個答案從眾多的事情當中浮現出來。減肥像是刮刮樂一樣,我看見自己要的。我看到寫字,寫字,寫字。在我的刮刮卡上連成一排。

那天晚上我走到爸媽房間,跟他們說:「我決定了,答案是寫作。」我跟爸媽要了五年的的時間,我要他們對我多一點耐心。為了降低他們和自己的焦慮,我還去考了一個聽起來很有前途的研究所。

五年過去了,目前為止不但寫作沒有名堂,減肥還是半吊子。

不知道是我的努力不足,還是我的想像太天真。這段期間我復胖,這段期間我一直在摸索創作這件事。我發現自己的才華有限;我沒有練六塊肌,我常盯著大賣場的零食一直想買。我好吃。我越來越常敗給慾望。我懶做。我一直沒有給自己那種每天幾千字的固定寫作鍛鍊。

五年了,二十二歲到二十七歲。眼睛一閉上就莫名其妙地慌,我比我看上去還要更緊張焦慮。同學結婚,同學買房,同學年薪百萬,同學出國就業。我還在這裡挖地道。

想起小時候有一堂美術課,老師說主題是螺旋線條,拿出了一幅都是螺旋線條的抽象畫讓大家模仿。我畫了一幅很寫實的畫,我在雲裡面放進螺旋,我在樹幹的年輪裡放進螺旋,我畫了一坨螺旋型的大便。整個畫面裡都是螺旋。旁邊的同學告訴我:「你畫錯了。應概要像我這樣畫。」我打死不信,我說我才是對的,是你們都畫錯了。其實我心裡很動搖。

結果老師回來,把我痛罵了一頓。她告訴我我畫錯了,給我打了一個非常低的分數。坐在我旁邊的同學得意地補刀說:「你看吧,就跟你說你畫錯了。」

那天我非常非常沮喪。

直到現在,我還是很怕那天的美術課重演。儘管現在還是硬著脾氣撐著,但很有可能我真的搞錯。也許我該去領出我的畢業證書,來去找一份和學位可以搭配的工作,那樣也許就是正確的選擇,這樣我也可以去告訴別人:「嘿,你畫錯了。」

我好想這麼做。而且我越來越發現自己很有能耐這樣做。所以我一旦踏進去正確的方向,就再也不敢犯錯了。

但這個月我還是繼續犯錯,和一個主題交戰了十個回合。每一次都換一個方法去說這件事,我就想要把這個主題寫好。但每當我覺得有點滿意,隔天睡起來又變成另一回事。我給朋友讀稿子,他每天告訴我這裡怪,那裡怪,他的意見我銳利又清晰。於是我一直去改。每次六到八個小時,有時天亮到天黑,有時天黑到天亮。

最後第十個版本,我才終於覺得自己能夠接受這樣的作品。當然,改了十次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只是我想讓自己不討厭它。

對於讀的人來說只是三分鐘的事情,對我來說卻是十天的折磨。我好像走了很遠的路,只為了見誰一面。而正是這種浪漫的蠢勁,讓我喜歡寫作。這對於生存與競爭沒有意義。而且我的寫作也總是找不清楚主題。我單純熱愛那個過程,喜歡折磨推敲,喜歡發表,喜歡落空或者期待它不落空。我就是喜歡那個愚蠢的過程。因此就算明知道是一件錯的事情,也是硬要把它做完。

但五年的時限已經到了,沒有成果。我的脾氣還夠不夠硬,我的愚蠢還夠不夠多?

「忠實地守候,我學來的真理,是不是謊言,還是我的努力不夠多。」我掛上耳機,聽著我最喜歡的歌手唱著《凡人的告白書》。

傍晚想去河邊走一段長路,或許也不遇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