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3日 星期五

十二阿哥與櫃姊

                                                                      圖/Tai Pera
     
Q最近交友軟體很流行,可是我平常不宅,在網路世界的接觸中,該如何「聊天」呢?有什麼網路人際溝通術嗎?要怎樣才能不卑不亢地聊下去?(無知少男)

A親愛的無知少男,我碰巧認識一名單身十二年,心情絕望的男性友人,最近他剛開始使用手機交友軟體,我們暫且稱他為十二阿哥好了。

分享十二阿哥濃眉大眼,外型帥氣,身高一米七五,肩膀寬闊胸膛厚實,他單身十二載的原因是純情過猛,常在初識階段就火力全開拚命示好。溫馨接送,三餐問候,大小禮物,生日驚喜等等,阿哥總是精心安排且毫無保留。
面對十二阿哥這種忘我的服務精神,十個女生有九個被嚇跑,剩下的那個則把阿哥編入自己的工具人部隊,幾年來斷斷續續地善用他,最後卻跟別人結了婚,還寄帖子給阿哥。

確定從工具人部隊除役後,十二阿哥寂寞鬱悶了好一陣子。某天,他終於打起精神,在手機裡安裝了交友軟體。為了瞞過家人和朋友,阿哥冒著黃斑部病變的風險,晚上蓋在棉被裡滑手機,上傳帥照,把自己包裝成有機無毒純天然的慢活男子。因為怕自己又把女孩嚇跑,設定完帳號之後,阿哥選擇靜候良緣。

事隔數日,十二阿哥收到訊息。對方自稱是個櫃姊,剛失戀,站櫃很無聊,想出去走走。這段空虛寂寞覺得冷的描述,再配上一張朦朧的自拍照,讓十二阿哥心中巨鹿亂撞,再也壓抑不住那股超猛純情。

阿哥展開三餐飯後睡前問候攻勢,問櫃姊愛吃什麼,布丁還是咖啡?問櫃姊想去哪走走,山上、海邊還是逛街?種種對話與關鍵字,把阿哥變成愛的建築工人,在自己的腦中架起甜心櫃姊的板模,拚命往腦袋裡灌粉紅色水泥,愛到頭殼整組壞去,手機一震動人就沉入愛河底。

沒多久,櫃姊答應了與阿哥見面。

十二阿哥盛裝打扮,粉紅色襯衫燙得筆挺,為了撐場面,他還借來一輛小汽車,提前半小時停在百貨公司附近等櫃姊下班。時間到了,櫃姊沒現身,也沒發訊息來,阿哥只能耐著性子,掐著手機四處張望。

苦等一個鐘頭,就在即將絕望之際,十二阿哥的手機鈴聲大響。他趕忙接起,謹慎地說了一句「喂,你好。」就立刻切換回平常說話的語氣,「厚,幹嘛啦?」因為打電話給阿哥的人,其實是我,「啊?是喔,你又被妹仔放鳥了喔?好啦,晚點到老地方喝咖啡啦。」我說。

那天,絕望的十二阿哥載著我驅車登古原,吃布丁配咖啡。午夜,群魔損友大集合,統統擠那輛小車去泡溫泉。泡鬆了,阿哥才講出交友軟體的事。原本要獻給櫃姊的浪漫行程,全被我們爽去了。他嘴上雖然說「沒差啦」,卻難掩落寞。而那天之後,櫃姊再也沒有上線。

親愛的無知少男,十二阿哥的遭遇告訴我們,網路雖然讓人能更輕易地接觸到彼此,卻也製造出更多寂寞與落空。比起人格完整地繼續孤獨五千年,人們寧可修圖,編故事,把自己簡化成某種扁平角色,站在網路世界的十字路口像發傳單那樣派送自己,希望有緣人能上門。但我們愈寂寞,就愈需要慢慢來。急著用話術去求愛,到頭來反而會分不清對方是愛上我們的話術,還是愛上我們本人。

如果你還是非常堅持要練成某種無限對話術,我有一個安全又無害的提議。你可以找手機裡的智慧語音助理陪你練習。你一句,它一句,只要你能講到讓手機裡的機器人每次都給出不同的回應,就算是出師了。到時,你再打開交友軟體,不論三餐問候、閒聊或告白,必定能從容應對。就算偶爾慌亂咬螺絲,也只要把對方當成機器裡的另一位智慧助理即可迅速冷靜下來。反正都是對著螢幕,程式不同而已。

唉,交友要是可以單純一點就好了。像小時候那樣,我們當面給出自己的名字,接著就一起去堆積木,吃點心,溜滑梯,輪流當鬼,抓來抓去。一起玩得快樂,就會有下一次。再見面時高興地對彼此揮揮手,一面呼喊彼此的名字,一面衝上前握手或擁抱,就能暫時忘掉所有的孤單。交友這檔事,還是不帶意圖,天然的尚好。

2016年5月7日 星期六

在想關於死



最近重新發現寫筆記對我來說的重要性。我常常在寫筆記的當下發現了事件當中未曾出現的想法,筆記是一種回顧,讓生活的土壤冒出新的芽。重新思考一遍已經發生的事,發展出更深入一點,或是更精緻一點的想法。筆記可能是一種初步提煉,那樣的文字可能更口語,可能更多錯誤,可是節奏感卻更順暢,作為散文寫作的基礎是很好的打底工程。

我並不喜歡把筆記拿給人看,因為筆記對我來說是更私密的施工程序。那裏頭有很多未經篩選過的詞語,可能更接近我的本性。在寫筆記的時候因為很貼合著自己,所以表演性是很低的,自覺也是很低的。登出去的稿子,多少都試著去符合該媒體的性質,不論是用詞還是主題,都有穿上某一套服裝,都有略施脂粉。可是筆記,毫無用處可言的各種筆記,就是穿著內褲和荷葉邊踢穴在家裡晃,在沙發上摳腳皮,在地上打滾的紀實。

那種紀實,之後我也不太會回頭去讀。畢竟那是一個小時之內的思考,靠著打字快速的手完成的幾乎口說的紀錄。

說到口說的紀錄。前些日子訪問某一對登山情侶,他們的語速都像走路一樣緩慢,訪問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也才打了八千多字的逐字稿,相當於每分鐘一千字左右。可是近期採訪的另一位小說家,他的言語的密度就相對高出許多。才打了二十五分鐘的逐字稿,就有五千字的內容。雖然這位小說家講話偶爾會掉話,或者句子倒裝的情形,但贅字並不多。他事先讀過我的訪綱,也早就準備好每一題該怎麼回答。所以當搭計程車他空手而來時,其實是做足了準備。我幾乎沒有辦法追問些甚麼,因為他給出濃度十分高的回答,訪問在七十五分鐘內就結束了。但看起來逐字稿會有一萬五千字左右。我還沒打完,跑來這裡寫筆記。

打這篇筆記的時候,我坐在新竹的咖啡廳裡,跟朋友等著要去看電影。原本說是要工作,繼續打逐字稿的,卻又覺得可惜,才又分心來寫筆記。

我跟朋友從昨晚就在談論死亡。談論我們這一代會如何面對自己的死,我說我在地震的時候,還有車禍的時候,腦袋裡面的念頭都是「啊,是現在嗎?」當危險發生的時候,我當然會緊張,可是在緊張後頭又有一點點冷靜,想著「到此為止了嗎?」那樣的念頭。我竟然沒有想到我的家人,沒有想到我的朋友,愛恨情仇甚麼的,都沒有出現。

我正在讀「銀河搭便車指南」,一開場地球就被毀滅了,逃出地球的唯一一名地球人,對於家鄉的灰飛煙滅也是過了一陣子才開始有實感。也許在危機發生的當下,我們都不太會有什麼清楚的反應或是自覺。所有的失去都是事後的詮釋,當人想起再也無法做甚麼事的時候,才會覺得失落。所以死亡對死者來說,是很中立的,對留下來的生者而言才是一件痛苦難過的事。

以這個思考為基礎,我和朋友討論起自殺的意義。我們都認為自殺是一種對社會環境來說有害的事,所以大部分宗教和部分國家才會禁止自殺。

1993年的時候日本有一本《完全自殺手冊》風靡全亞洲,卻在港台上架沒多久就成為了禁書。現在露天拍賣上仍然找得到,不過都貴得讓人想死,所以可能只能在網路上找PDF檔來看。有趣的是,當我要google自殺兩個字的時候,google第一個跳出來的選項是1995的專線。自殺是一個危險的話題,可能是個黑洞一般,會造成負面想法的討論主題,但不知為何這兩天突然對這件事感興趣。也許讀了張耀升的作品之後,發現自殺其實表象上黑暗,實際上卻是對個人生命的絕對掌握,當人有權決定自己要如何死去,那不會是一種更完全的自由嗎?

想了一下,也許不是。也許自殺是一種對生命的獨裁,完全不管生命中其他的人,完全不管周遭社群的想法,自私地挖出一個大洞,跳進去,咻一聲,消失在人間。

孤僻的人,選擇以自己的方式行走在小徑上,不參與不想參與的世界,任性地抵抗著人類的社會性,讓別人得不到自己的消息,這樣的離群索居也許是一種慢性自殺吧。

後來,我去維基百科搜尋了自殺,才知道原來這已經是台灣十大死因之一。2012年台灣有3766人死於自殺,平均每十萬人會有十五個人自殺。2013年全球有84萬人左右自殺死亡。

另外,之前看了伊藤計畫的作品《和諧》,該作設定成一個生命主義至上的烏托邦世界,每個人都被監視著,沒有人會彼此傷害,沒有人可以自殘,只要一有負面的念頭,身體裡的警示器就會響起,通知「生府」,將有負面念頭的人加以治療,讓社會安樂穩定和平。

有人受不了這種窒息式的和平,決定竄改這套政府的監視系統,誘發許多人自殺。直指這套系統的薄弱與不堪,對那名革命者(或恐怖分子)來說,自殺是一種身體的自主權,那是她重獲自由的方式。

最近也在讀《走路也是一種哲學》,那雖然是一本生活書,但其實也探討了人類生命的本質與可能性。書當然只讀到一半,對裡頭最有感的是描述梭羅的章節。梭羅不是個旅行者,但他每天都在湖邊山中的小徑走路,所以才寫了我聽過但沒看過的《湖濱散記》。梭羅也沒做甚麼賺錢的工作,比起賺錢,他更專注在走路,這讓他覺得自己能夠擁有自己,擁有無法購買的自我生命。我想他是個很自私的人,不想把自己喝茶的時間,呼吸的時間割碎,所以過得很窮,但同時又很完整。梭羅在走路的時候會覺得大地都是屬於自己的,也感覺到自己屬於自然,那種透過身體與自然互動,呼吸,每一步都扣問著土地的方式讓我覺得很親切。

我也常覺得整個北海岸,整座陽明山都是我的地盤,我是這座島嶼北邊的人,我會在適當的季節想起該在哪裡看花,該去哪裡找螢火蟲。雖然是個住在都市裡的人,但仍然受到自然的宰制,仍對河流和風雨有感受。我想那是一種相當好的生命品質。

梭羅的方式,在我看來也是一種廣義的自殺。他離群索居,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靠著朋友的接濟,無賴地走著。一面享受著人為的建築作為庇護所,一面又享受著大自然帶給他的美好,然後緩緩地與人越來越少接觸,在當時地生活圈之中,也許有不少人都認為他死了吧。

這本書也提到朝聖者的概念。中世紀時歐洲的朝聖者,要踏上幾千公里的朝聖之前,都會寫下遺書,因為長途的徒步旅行本身就伴隨著死亡的風險。另外,某些犯罪者也會被處以朝聖流放之刑(確切說法是甚麼待查證),因為當權者不願意將犯罪者處死,就讓他們戴上手銬腳鐐,然後派他們踏上朝聖之旅,前往耶路撒冷。這些人一面走,一面死去,通常沒有人能活者抵達,更別說活著回到出發地。然而,只要踏上了朝聖之路,那人本身犯下的罪就可以償還。這也是某種「被自殺」吧。而這則被認為是殉道。殉道,聽起來就高尚多了。

我想自殺不被允許、不被談論的原因,應該是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使然。之後我得去找更多的素材來思考自殺這件事的意義,和自殺的反義詞,來確認這件事在自己心中的位置。畢竟,學校沒有教,老師不肯談的話題,當然很有吸引力啊。我讀書起步實在太晚了,所以從重口味的東西開始思考起,沿路一定會有什麼有趣的節外生枝。

提另外一個可能。最近媒體上時常出現反廢死的風向,死刑有沒有替代方案呢?如果讓這些兇手選擇自殺,人們對死刑的又有何種反應呢?這樣還算是刑罰嗎?

換個方向想,如果一個人想去死,而且獲得周遭所有親友的同意,也決定好了日期,辦過了生前派對,那這樣的死亡是一種典禮,還是一種刑呢?

種種的疑問都非常需要思考,而且所有的答案大概都會依情況不同而有所改變。但現在,我必須要出發去看美國隊長了。

最後,想起一個場景,之前在臉書上看到有朋友貼了一張照片,一塊紙板上寫著「自殺28,他殺30」。原來是一個賣鳳梨的,自己殺鳳梨便宜兩塊。


最後的最後,最近朋友失智十多年的外婆高齡九十二歲過世了。朋友整理了外婆生前的照片,然後剪輯成了一段影片。照片從外婆出生的黑白照,一路排向成長、結婚、入厝、生子到當阿嬤這些年來的歷程。影片的剪輯順著時間之流,阿嬤慢慢衰老步向死亡。朋友看完初剪,覺得很哀傷,後來他發現剪輯軟體內有一個功能,可以把整支影片的照片反向播放,就反過來播,他看著外婆從最老的模樣,一張照片一張照片變得更年輕,更健康,回到最初。

實際上那支影片我從來沒看過,只是透過朋友的描述,讓我覺得他外婆的死是一個歸零的旅行。,死亡作為折返點,回到最青春的最初,倒流回她的最初。從朋友的觀點讓我發覺,死亡可以是生命的折返點。這樣想,就不是那麼難過的一件事。


好了好了,真的要去看電影了。






2016年5月2日 星期一

春天讓人想要活下去



雖然現在已是春夏相交的時節,我還是寧可把它當成春天對你說點什麼。

你說你習慣抽離著看這世界,站在自己的腦袋之後觀察自己一舉一動,但是春天這麼好,為什麼要抽離呢?

初春櫻花凋謝後,新葉很快地戳出。賞花的人潮散去了,沒開花的它沒多少人能認得,櫻花樹與同一片天空底下的植物們劈劈啪啪長大,像是要抓住天空那樣伸出枝枒,每一陣雨,每一日陽光,都讓它們更茂盛一些。嫩黃很快累積成濃厚的綠,春天有滿滿的活力。

春天許多白鷺鷥回到河岸的樹叢,牠們與彼此交朋友,進一步發展成伴侶關係。雄鳥在河面上滑翔,叼起一根小枯枝,帶回去給雌鳥築巢。小窩完成了,就下一窩蛋,細心孵育成新的鷺鷥。下一批菜鳥一天一天迅速長大,甩掉身上的細毛,在無人察覺的時刻,一根一根飛行用的羽毛發育完成。新的鳥靠著本能大膽地飛離河岸樹叢,在新的風裡飛行,吃新的魚與蟲,踩下新的細小腳印。春天有許許多多的重生,就算依照相同的原理,重複千萬年的循環,對每隻鳥、每陣風和每棵樹而言都是新生。

這個季節的風飽含水氣,濕且悶,我們毛孔終於能放開來流汗了。你一天洗兩次澡,你手腳不再冰冷。你換上輕薄的襯衫,過馬路時衣襬隨著輕快的腳步飄啊飄。沒有太多需要隔絕的紫外線或寒風,這時節很適合走一段長路,順著河往出海口走,沿著岸朝另一個河口去,把身體還給自然,讓內在的山、海、河流與綠樹找到他們的歸宿。慢慢地走,不為了健康,不為了慢活,不為了那些轉化過後的詞語,就是想走得遠遠遠,讓自己直立人的本性釋放。走走停停,起起伏伏,一面往前一面哼歌吹口哨。汗氣從背脊冒出,穿透衣裳被風帶走,一部分的我們逸入空氣之中往上飄升,加入了雲朵的洄游隊伍。許久之後下起一陣雨,你深吸一口氣,那是水打濕土地才聞得到的芬芳。水又回來了,春天一支是隨時可以加入的隊伍,來吧。

這樣敞開的季節,我們應該花更多時間跳舞,就算同手同腳也沒關係,讓那些被凍壞的關節喀啦喀啦轉動,擺出各種滑稽的姿勢。三拍子的圓舞曲蹦掐掐,四拍子的電子舞曲咚吱踏吱,落拍子的我們嘻嘻嘻,跟不上拍亂成一團反而覺得舒心,跳舞,流汗,擁抱,晚餐。

這麼一來,也該是喝啤酒的時候了。吃一些比較鹹的小食,配上淡啤酒,打嗝,再吃一點辛辣的燒烤,往更濃更黑的啤酒喝去。看著自己的肚子膨脹起來,雖然有點怕胖,不過這點害怕也是好的,是那種「過得這麼爽,會不會遭報應」的怕。小小的害怕,讓我們更珍惜現在。

然後我們可以去做些超出常軌的事。比方說,寫一封真誠的公開信;邀一些朋友來派對,做不拿手的菜給他們吃;破例參加某種社交活動,如果有 dress code 就乖乖服從;隨著人潮流動,去逛士林夜市被擠到雙腳離地推著走;排隊去吃一個什麼,看一個什麼,不為了吃到看到,只是為了排隊。在春天我們不要太清醒,各種隊伍都在招募新人,暫時放下自我,去享受那種在群體中才有的盲從與歸屬感。

但這春天的夜晚,我們還是去走一段山裡的小路吧。沿途一盞燈都沒有,很黑很黑,我們能聽見溪水像玩溜滑梯的孩子那樣又笑又叫地哇哇溜過,還能聽到許多種分不清楚是蟲還是蛙的多部輪唱。月未滿,灰色的清光從雲的邊緣隱隱透出,我們逐漸適應夜色,虹膜徹底放鬆,才發現瞳孔很久沒有大開了,黑暗裡忽然透出各種顏色。我們居住城裡到處都是怕黑的人,新的 LED 路燈不留給黑暗一點餘地。人不只怕黑,還怕無聊,眼球總要鎖定著什麼,閱讀,判斷,凝視,尋找,聚焦,一整天瞳孔縮得比毛孔還要小。偶爾相信黑暗一次吧,讓夜色帶領我們放鬆。看到了嗎,一點一點黯淡的小綠光,螢火蟲在雨後溝旁向彼此打訊號。有些光點停在葉子上,等著另外一些光點過來,有些光不惜冒著生命危險飛越小路,從一岸到另一岸去求愛。牠們的肚子屁股閃爍著,像在呼喊「快過來我這!」「我來了,就來了,再等我一下!」牠們互相發光,照見彼此,此時任何一盞燭光都會打斷這螢光呼喊,讓牠們失明失語。

那麼黯淡,那麼脆弱,卻又那麼想要活下去。

想要嘩啦啦地活下去,有時候哭有時候笑;想要暖呼呼地活下去,陽光來了,曬在身上微微灼熱;想要哎呀呀地活下去,哀傷雖然有,分離雖然有,卻不會感到絕望。我們接受春天的召喚,打包一些吃的,到海邊找一塊大石頭坐著野餐。如果遇到了一朵新開的花,就要好好對它說話,那是對大自然的禱告,也是和自己身上的地球談和。

春天,我們敏感,甚至過度敏感,因為一切都新鮮,每一眼都是第一眼,我們的腳步狂野有力,我們的夢想渾圓飽滿。

春天這麼好,為什麼還要抽離呢?快點甩一甩,跳一跳,一起活下去吧,不然苦夏又要來了。


BIOS Monthly 2016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