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6日 星期日

接近無限崩潰的男

                                                                       圖/Tai Pera
                              (說起來真巧,這篇稿子刊出之前一天我家買了saxophone)
                                                                             
Q:李達達你好,我有個生活難題,某個半生不熟的朋友兼同事吃飯總是不閉嘴巴,持續發出大聲的啾啾啾,讓我痛苦。因為某種緣故我們很常一起吃飯,但我恥度不夠,沒辦法阻止對方咀嚼,又完全無法逃離,怎麼辦?(接近無限崩潰的男)

A:親愛的接近無限崩潰的男,我想充耳不聞這種事對你來說是不可能的了。敏感是種高貴的痛苦,因為沒人在乎你在乎的事,所以你才會變成接近無限崩潰的男。

小聲吃東西是種禮貌,禮貌有助於維護世界的安寧。不過希望你能明白,就算你抗議,對方也只能為你稍微壓抑一下而已。搞不好你的朋友兼同事,其實是一個充滿野性的人類,對於辦公室生活,他也是天天在忍耐。暢快咀嚼的用餐時間是他種種負能量的唯一出口,要是封住了他的嘴,他可能會頭頂冒出蕈狀雲,眼睛噴射輻射線,核爆那樣把辦公室徹底毀滅。所以為了你自身的安全,還是由他嚼吧。

為什麼我的建議會如此消極呢?因為家父吃飯時也會發出啾滋啾滋的聲響,一些油膩的食物比如爌肉,在他口中簡直像樂器一樣。爸爸這樣吃飯的時候,媽媽就會念他,但念了三十年了也沒辦法改過來。後來甚至連我弟也學會了爸爸那招,吃得高興他們就來個合奏,成為飯桌上的Beatbox父子檔。我跟媽媽都不是好聽眾,前奏一下我就想逃。幸好家母很有愛,頂多碎嘴一下,我則是吃完飯就趕緊下桌,所以我們一家的生活目前為止還算幸福。

我在這樣有音樂素養的家庭長大,因此對於你的困境,我一點像樣的辦法都沒有。

就算你真的發狠,搭上年後轉職潮換了一份工作,也難保不會遇上類似的大嚼者。就算你身邊的同伴都細嚼慢嚥,還是難免遇到吵鬧的鄰桌客人。就算你有一支遙控器,可以把全世界轉成靜音模式,仍有無限多種令人難受的事。難看的吃相、沒煮熟的米、不夠熱的湯,想點的菜剛好賣完……

你看,這世界難題這麼多,如果認真地一個一個正面對決,我們的身心靈很快就會耗光,變成一個乾巴巴的人。所以我想,我們應該把這些啾啾嘰嘰喳渣的雜音,當成對我們精神的一種攻擊。面對攻擊,我們要做的不是抵抗,也不是消滅對方,而是在受傷之後,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復原的心靈家鄉。

心靈家鄉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對喜歡讀書的人來說,靈魂脫水時他們會逛書店。看見架上整齊乾淨的新書,摸摸紙張,嗅嗅氣味,一個下午讀完一本書,或者什麼都讀不進去也沒關係,每一本都拿起來翻一下就很快樂。逛完書店出來以後容光煥發,連靈魂都充滿膠原蛋白,可以重新面對各種壓榨和打擊。

有些人則靠著看海來復原。他們不需要踩沙踏浪,只要能站在岸邊一直看浪堆起又破碎,就可以度過一整個下午。搭車到看得見海的地方,吹著鹹鹹的風,配一塊甜甜的餅乾,想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離開海邊的時候,靈魂裡的沙粒就被海浪淘乾淨了,連眼神都能變清澈。

也有人寧可與自己心愛的動物夥伴窩在一起,度過一天又一天。跟人類打交道要說話,要微笑,要不懂裝懂,這一切都太讓人受傷。所以疲倦過頭了乾脆整天待在家,把自己當成一頭小獸,跟動物夥伴一起發呆,遊戲,打滾,然後睡一個呼嚕呼嚕的午覺,醒來以後就可以重新做人。

親愛的接近無限崩潰的男,你一定有自己的心靈故鄉。不論是讀書、看海還是變成動物,在崩潰之前趕緊逃回自己的地盤吧。像株快乾枯的小草那樣,靜悄悄地吸水與代謝,攤開捲曲的葉子,讓自己不再萎黃,才有力氣承受明天的烈日、強風和同事兼朋友的啾啾啾大嚼招。

如果讓你知道我也深深畏懼著某種聲音能夠使你好過一點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超怕刀叉刮到瓷盤。每次吃西餐我都很謹慎,要是不小心刮出尖銳的聲響,我就會怕到整個人縮起來,像是敏感性牙齒咬到冰塊那樣,又痠又寒,久久無法平復,難過到自己都不想原諒自己。

我聽說有人把這種聽覺敏感稱為「恐音症」。詳細情形,還是要問醫師比較好。

2017年2月16日 星期四

自己一個人來到地球

「親愛的,我在地球待得不耐煩了,幫我寄個願望到願望所吧?告訴他們我想要回野草星。」

某晚我在筆記本上這樣寫,卻想起來地球上沒有星際郵局,便像把說出口的話硬吞回去那樣將紙撕下來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裡去。可惜垃圾桶吃了願望以後還是垃圾桶,並沒有因此獲得許願的功能。

如果我人在野草星的話,我就可以親自把願望寄到願望所去。願望所的工程師會把人們的願望轉化為願基,並將注入願基的種子埋在培育願望樹的育苗地上,使願望生成一株植物。開花結果,願望所會寫信通知許願者,人們到場收下果實以後就能實現願望。如果我的願望是回野草星,那麼果實大概會長成一艘飛船吧,這種巨大的願望,大概要花上幾千年長成一棵神木才有可能實現吧。相當不切實際。

我小時候只寫過一次信去願望所。回想起來,那是個很渺小的願望。我想要一支竹筆作為生日禮物。

竹筆是一種可以分泌多彩草汁液的筆。只要持有者好好對待它,經常書寫,筆就能永遠有水。換個角度來說,那是可以長久陪著主人,像寵物一般的筆。據說某些較具靈性的竹筆,還能隨著持有者生命階段的改變,而分泌出不同色澤的汁液。小時候我好想要有一支可以變色的,永遠寫不完的筆。

那是我九歲(野草星齡第九十季)的事。其實我們家有很多筆,但那都是市場上大量製造的普通筆。我有一種天生的霸道,不想花錢買那大量生產的其中一支,對我來說那不夠特別,那不是專屬於我的筆,那是某種遊戲規則底下發生的必然,而我對那種必然一點興趣都沒有。就像對待感情或緣分那樣,花錢就能買到的,也可以賣掉,換掉。雖然買回來以後也許能真心真意對待,但買來的東西就是會有一條虛線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只要一不小心,累積起來的感情很可能被所謂的「價值」給一口氣撕裂,那東西就能輕易地被割捨掉。一想到我跟物品的關係那麼脆弱,心就會酸酸的。我不希望自己被誰輕易割捨掉。

總之,我想要有一支竹筆,但我並不想用買的。

我許下願望,寫成信,請媽媽幫我寄到願望所去。一陣子後,願望所回信給我。信封是草綠色的還很新鮮,信紙上的字被曬成墨綠色,這樣的信如果不用果漿浸泡,或是不趕緊收起來的話,信紙就會吸收周圍的光線,然後整張都變成墨綠色,信上的內容就看不見了。

拆信的時候,信封摸起來還暖暖的,是剛曬出來的信。信上說:

親愛的許願者

我們很高興能通知您,您所許的願望已經通檢測。我們準備好了願基,很快就能開始栽種您的願望,預計幾個恆光星日之內就能收成。屆時歡迎您到願望所的塔台來參觀。我們將有專人為您導覽。

願望所敬上

讀完信我趕緊將信紙收回信封裡,再把信封夾在一本厚厚的書裡,接著把書收進抽屜裡,確保它不會受到任何的光害。關上抽屜的瞬間我覺得好踏實,像是心中長出一片堅硬的岩盤基地那樣。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想像我的願望樹,它一定又高又瘦,從土裡面冒出來,然後自己變成一支竹筆的形狀,只要摘掉葉子就可以把它帶回家,讓它成為專屬於我的竹筆。



幾日以後,媽媽帶我去願望所參觀。願望所的育苗場幾乎天天都開放,但為了避免願望幼苗受到人們複雜的心緒干擾,參觀者都必須戴上隔離帽,站在瞭望台上,用望遠鏡觀察自己的願望樹。

願望所為什麼這麼好心,要為人們實現願望呢?我長大之後才知道,願望所是一個民意調查機構,專門蒐集分析人們的願望,並把資料提供給商人或統治者。簡單來說,向許願所許願,就是填問卷換抽獎券。

當時的我並沒有隱私的概念,現在想想,世間有許多真正的願望都是說出來就會消失的。所以在親自逼近那個願望的本質之前,還是不要把它化為語言比較好。一旦化為具體的事物,有一個具體的結果,那種從未發生過的事,也許就再也不會發生了。

不過我要的只是一支自己的竹筆而已,不是什麼宏願,所以輕輕鬆鬆地就能寫出來,願望所也輕易地核准了我的願望。

我家附近的願望所位於村外的谷地。鄰近幾個村的願望都會寄到那邊去。媽媽帶我穿過草原之後,走出村外的斜坡,就可以看到願望所的石屋。

我搖一搖門口的鈴鐺,一位親切的大姊姊把門推開,蹲下來問我:「你就是達達嗎?」「對,我的竹筆長出來了嗎?」我很有禮貌但還是太急切地問。姊姊禮貌地笑了一下,要我們戴上心電隔離帽。她說因為人們總是抱持著期待來探望自己的許願樹,這份期待太強,會干擾到其他植栽的生長。「接收到錯誤期待的植栽,就會長出混淆的果實,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失望。」大姊姊像是引述了誰的話那樣,講出了一句大人物才會說的嚴肅句子。

隔離帽看起來就像是工地安全帽,因為我的頭特別大,戴不下小孩尺寸印有雲朵花紋的隔離帽,只好跟媽媽一樣,戴大人的素白帽子。

願望所的大姊姊戴的是工作人員的藍色帽子。她帶我們爬上瞭望台,育苗場離瞭望台好遠,我抓著欄杆想要找到自己的願望樹,但一眼望過去卻沒有半棵像樹的植物,只有爬滿藤蔓的棚架。我問媽媽:「我的樹呢?我有沒有一棵自己的樹?」

媽媽調整了一下帽子的頤帶,要我自己問願望所的姊姊。我轉向姊姊裝作大人那樣問她:「請問,有望遠鏡嗎?我可以看看自己的願望樹嗎?」

姊姊上身前傾,把手搭在併攏的膝蓋上告訴我:「小朋友,現在我們已經採用更快更先進的方法來實現大家的願望囉。我們把你的願望製成願基,植入小豆筴裡,再嫁接在改良過的願望藤上。你知道一株願望藤最多可以承載幾個小願望嗎?一萬個喔!很厲害吧!你的願望是擁有自己的竹筆對吧,竹筆的話,大概只要十天就能夠從豆莢發育成筆。如果按照以前的方法,為每個人的願望都種一棵樹的話,加上排隊等待的時間,你的願望至少要花上六個季節才能完成,到時候說不定連你自己都忘記了。雖然沒辦法讓你擁有一棵屬於自己的樹,但再過幾天你的願望就能收成了,到時候我會寫信通知你來領取,所以請忍住不要哭囉。眼淚和哭聲都會影響到別人的願望喔。」

摘下隔離帽,走出許願所的大門,我就忍不住了。回家路上我的手像汽車雨刷那樣一直抹眼淚。好傷心。原來我沒有一棵專屬於自己的許願樹。我要的不只是竹筆,不只是那個表面上的功能,我要的是「自己的」,我要那種獨特的佔有,像在黑暗中擁有一把火那樣溫暖的佔有。我因為得不到那個溫暖,而感到失落。

失落幾天以後,通知信還是來了。媽媽問我要不要一起去領,我還是想要竹筆,所以沒有猶豫地說:「好。」我們走下同樣的斜坡,到了願望所,搖鈴鐺,同一個大姊姊開門:「達達,你的願望實現囉!」她戴著手套和藍色帽子,將一個筆狀的豆莢放在草紙盤子裡交到我手上:「把豆莢的蒂頭折彎,再將側邊的線拉開,豆莢就會自動彈開來,你的竹筆就在裡面等著你喔。」

豆莢彈開,一支歪歪扭扭溼黏黏的竹筆像一條剛出生的小蟲那樣在我眼前蠕動。我用右手輕輕地握住筆,筆桿像在探索它可以伸展的空間那樣在我的手中扭動,那扭動越來越輕微,筆桿漸漸定型,原本青嫩的綠色也很快轉濃。

拿著筆的手非常舒服。舒服到我分不出來那隻筆是為了我的手而訂製,還是我的手是為了握住那隻筆而生成這個形狀。像找到一雙合腳的鞋子那樣,一穿上就想走很遠的路,停不下來,這支筆給我一樣的信心,讓我覺得即使整天畫重複的圖樣,寫同一個句子我也一點都不會疲倦。

回到家以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找一張最平坦最乾淨的紙開始寫字。筆尖起先乾乾的,畫了好幾圈之後,才在紙上的刮痕裡留下一道非常淡的灰色墨跡。當時我會寫的字不多,所以就一次又一次簽自己的名字,一整張紙上都是我淡淡的簽名,「這樣的話,筆應該就能認得我了吧。」寫完以後我安心地把筆收進抽屜裡。

可是這支竹筆卻不能拿來寫作業,做習題,或寫信給別人。

我交了幾張白卷,寫了幾封空白的恐嚇信以後,才發現原來別人都看不見竹筆的墨水。那果然是專屬於我的筆,專屬於我的墨水。如果我想要寫些什麼給誰,就必須要握沒那麼舒服的筆,用沒那麼自在的語氣,寫沒那麼想要寫的事情。起初我有點沮喪,如果有人能看見我用竹筆寫的字就好了。

我很喜歡自己用那支竹筆寫出來的字,那些字像是活生生的腳印,跳著舞的腳印,真是自由自在。不過因為沒人看得見,後來我乾脆拿它來寫日記,很生氣的時候筆觸就像刀一樣割著紙,戀愛時寫的字有雲朵的感覺,也有試過寫詩,徹底裝模作樣一番,因為沒人看得見所以非常安全。

寫了一整年的日記以後,我十歲(野草星齡一百季)的生日那天,獲得了一個新的禮物,十一歲又獲得更新的禮物,隨著新的玩具不斷到手,我越來越少寫日記,幾乎忘記了竹筆。只有在極難過或極高興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拿出本子記上幾個字。

成年禮過後,準備離開野草星的我又想起了這件事,打算帶著竹筆和日記本一起旅行。但翻開本子一看,以前寫的字竟然都不見了。我拿著竹筆在紙上塗寫,發現對我的大手來說它已經太細小,筆桿變得非常難握。雖然筆尖仍然有濕潤的感覺,但我卻完全看不見墨水那淡淡的灰色。

當時我想,我已經變成別人了,不是那個九歲的我了,所以才看不見竹筆寫的字。我便把竹筆跟日記都留在野草星,自己一個人來到地球。


2017年2月7日 星期二

七年之癢

兩年前在這裡寫過一篇「五年反省」。大概是我決定寫作之後的五年,甚麼東西都沒到手而寫出來的抱怨跟自我鼓勵文。


兩年過後,事情看起來有好轉的跡象。雖然說沒有賺到什麼大錢,但拿到了獎,可以在自我介紹後面寫上這樣的產銷履歷,覺得自己是某種有機無毒的小農產品。不只有一點點,而是有非常多點的驕傲。因為獲得了這樣的肯定和認證,爸媽也就沒有要干預我什麼的意思了。原本還會催著我要做這個那個,要去上班什麼的,也變成更放任我去生長。文學獎就是有這種明顯的安家好處。

總之這兩年,繼續一篇一篇寫,一次一次改變。像在街頭發傳單那樣看著每一篇文章送出去,做著幾乎是手工業的動作。雖然有時候非常疲倦,但也感覺踏實。同時我也發現,前方在等著我的不是甚麼要去擊敗的敵人或是觸摸到的目標。那種只有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那樣的線索已經對著我露出了線頭。

那個線頭一直抽下去,不知道會冒出什麼,是抽絲剝繭獲得真相還是抽取式衛生紙抽完就沒了,我也還不知道,但繼續進行下去一定會有甚麼從來沒想過的事情發生的。

前幾天跟周武翰碰面,兩個人打完撞球之後,在台大校園裡散步。因為他沒甚麼想要說的事情,所以讓我不斷訴說自己。很久沒有像這樣劈哩啪啦地對著別人講自己的事情,感覺真是舒坦。講出來我才發現,去年年底以來我每寫一篇東西,都會給予那篇文章過高的期待。投出去文學獎的稿子,被當作咖啡豆還是茶葉那樣被評審,說格局如何或者文筆如何,不論是稱讚或批評,被測量就是會覺得奇怪和傷心。明明是一片真心的想要把事情寫出來,卻被當成無機物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我想那就是機制造成的剝離感。

如果往後還要參加這樣的機制,就要為自己加一個什麼防護罩才行。又或者,如果知道自己會感到失落,而且無可避免地一定會失落的話,就要想個辦法讓那個失落獲得平衡。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心裡踏實到滿出來的活動。如果不這樣輪流休息的話,很快就會無以為繼。

所以最近又恢復了慢跑的習慣。

回到國小去,去那個我認識了二十多年的操場上奔跑。有時候八九點就去跑,有時候午夜時分才去。深夜去跑步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可怕,因為是那麼多年以前就待著的地方,這裡的每一棵樹都認得我,有些樹因為蓋地下停車場被砍掉了,每次跑經過停車場那邊的跑道時,我都會想起那幾棵被砍掉的榕樹。長長的鬍子,寬寬的樹幹,樹下的鐵製遊樂器材散發著鐵鏽的氣味。爬上爬下的蜘蛛網,爬左爬右的大眼睛,跳遠的沙坑旁有一個小吊橋,玩起來真是搖搖晃晃。這些通通都沒了。

教室大樓外一整面的爬牆虎,十幾年前就被拔掉了。記得小時候升旗很喜歡看風吹過,爬牆虎的葉子就會像波浪一樣一整片地騷動。不過不管我現在怎麼寫,都沒有辦法讓那樣的風景回來了。另外,有爬牆虎的教室夏天的時候只要吹電風扇就覺得很涼,小學生根本不需要吹什麼冷氣。每次看到那些建地的鐵皮圍籬上裝的盆栽,就會想起小學的爬牆虎,跟那些爬牆虎相比,鐵皮上的盆栽根本不算活著。只要幾天沒澆水就會通通死掉,還是學校的爬牆虎好。

從決定要寫東西到現在已經七年了啊。

如果說前五年是靠著意志,硬梆梆地去寫,這兩年應該就是在試著用更靈活更輕鬆的方式去認識寫作這件事吧。寫的同時也對語言文字比喻抱持著一點點懷疑,不要過度相信自己使用的工具,但同時還是要讓工具變成像樂器那樣成為意識的延伸,把呼吸變成某一種音樂,把感情變成可以讓人跳舞的東西,寫作可以是這樣的遊戲吧。

跑步的時候還想起了小時候學電子琴的事。

慢跑的時候我會聽音樂,我喜歡腳步跟著BASS或鼓點一起移動,如果可以踏在拍子上,那一步就可以被加強,因為有了音樂的推進,維持穩定的步調,跑步就變得更輕鬆更不孤獨了。那時候才明白,為什麼我學的電子琴,右手彈的上排鍵盤會是高音,左手彈的下排鍵盤會低八度,左腳踩的低音又更低。原來節奏和低音本來就是屬於腳的。

這種發現並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只是靠著自己想通的東西,就會變成很強的連結。如果寫作也有音樂性的話,那我也要好好去監督自己的節奏感。讓自己可以寫出穩定又靈活的行板文字,或是輕快又蹦蹦跳跳的迪斯可故事。

回到,七年之癢。

那種癢大概是所謂的躍躍欲試吧,感覺有更多事情可以去嘗試,這樣寫,那樣寫,採訪也好虛構也好散文也好,教課也好,駐村也好,能不被限制就不被限制,要玩遊戲就跳進規則裡。因為我覺得所謂的敵人已經躲到看不見的地方,用更迂迴的方式在對待我們了,所以具體的,暴力的,單一方向的對抗已經行不通。必須讓敵人進來,或是進入敵區,同時也迂迴地前進去我要去的地方。適應這個時代必須要具備某種專注力,懷抱著一個願望,面對各種敵人的搔癢可以笑出來但不能發瘋壞掉,就是我所謂的專注力。

希望我可以保有這份專注,面對形式上的誘惑以及失去主導權時,還能夠不徬徨,雖然可能會很疲倦,但最後可以把自己拉回某種穩定的生活步調裡。

目前為止先這樣期許吧。